当前，抑郁症发病的确切原因还不清楚，与遗传、家庭环境、教养方式、童年经历、压力、性格、人际关系等多种因素均有关。但是事实证明，在医生的帮助下，最好的治疗是自我治疗。
蔷薇是我以前在某著名医院外诊时的一名抑郁症患者。那时她二十几岁，鹅蛋脸，画着弯弯的眉毛，有几分时尚，经常由丈夫陪同来看病。每次取药时，她都会羞涩地笑。渐渐地我也记住了她的笑容。后来我结束了在那家医院的门诊工作。她竟然打听到了我所在的医院，追随到了我的门诊上。
最直接的烦恼就是母亲的唠叨
那时的门诊病人还不像现在这么多，所以我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。她后来说的问题不再是抑郁的症状，而是谈到了她的家庭，这让我觉得她的抑郁不再那么简单。
蔷薇在上初中时，父母就离异了。离异的原因是父亲有外遇。母亲不依不饶，闹来闹去，终于离婚了。此后，母亲就没完没了地在她的面前数落父亲的不是。开始她还很同情母亲，可渐渐地，她觉得母亲的抱怨就是一种折磨。每当听到“你爹怎么怎么样”的责骂，她几乎就要疯掉了。原本想离家出走的她，适逢父亲从外地回来探视。父亲对她说，孩子，以你的性格，真该出去闯荡闯荡。有了父亲的鼓励和支持，还在上高中的蔷薇就只身出来闯世界了。
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，蔷薇果然在外面闯荡得风生水起。和朋友一起开过公司、做过销售，挣了不少钱。但她在婚恋方面，却不尽如人意：和第一个男友谈了几年，本来都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，却因为请客的问题不能达成一致，两人为此分手。现在的丈夫是第二任男友，两人开始好得如漆似胶，结婚之后蔷薇却后悔了，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男人不够爷们儿。但是对方则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婚。争执之中，蔷薇抑郁了。
先前看病，我不是她的首诊医生，只是她开药时碰巧赶到了我的门诊。服用药物之后，抑郁症状逐渐好转，但却遗留了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：性冷淡。
因为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，按说作为抑郁的伴随症状，比如食欲减退、性欲减退、睡眠紊乱等应该随之而好转。我一度怀疑是生理的原因，为此，还从食疗的角度建议她吃了不少鸽肉。当然，作用不大。不过，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似乎并不迫切。她最关心的是，以后能不能避免抑郁的复发。她对每天吃药这事非常抵触，所以在停药之后，就开始在我这里做心理治疗。
当前，抑郁症发病的确切原因还不清楚，与遗传、家庭环境、教养方式、童年经历、压力、性格、人际关系等多种因素均有关。蔷薇的近亲属至少有三个人有精神疾病，即有阳性家族史。另外，自幼家庭关系不良，这些都是抑郁发生或加重的影响因素。因此，她非常担心抑郁的复发。当然，对于她来说，最直接的烦恼就是母亲的唠叨。
原本母亲在老家，觉得孤单寂寞，就投奔她来了，和她住在一起。但是母亲几乎就是一个麻烦制造者，总能发现生活中的不满意：最初，怀疑保姆偷家里的东西，为此和保姆吵架，将几个保姆赶走或气走；后来又翻起旧账，说起前夫的种种不是。此时的蔷薇已经长大成人，能够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理解父亲。她觉得即使父亲不想背叛母亲，和这样的女人长期在一起，也不会幸福的。
于是，她每次都会为父亲辩解。如此一来，母亲的唠叨最后就演变成了两人的战争。每次吵架之后，她都会连续几天心情不好。于是，她和母亲的关系在那段时间就成了心理咨询和治疗的主题。
“非暴力不合作”是一种有效的应对方法
我当时给她的建议是对待母亲的唠叨需要采取一种“非暴力不合作”的态度。如果母亲挑起了一个不愉快的话题，蔷薇出于反驳和母亲对抗下去，那么难免就会发生冲突。但发生冲突是母亲的需要，不是蔷薇的。而蔷薇的对抗，恰恰就“配合”了母亲，于是冲突就会被维持下去。这是一种对“暴力”的合作，即“以暴制暴”。和亲人发生这样的冲突，是没有赢家的。而如果对母亲的唠叨采取一种视而不见、听而不闻的态度，则“一个巴掌拍不响”，冲突就会无从产生。当然，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。最开始，她还是能忍耐一会儿，但最终还是绷不住，和母亲发生激烈的争吵。
我和她讨论了一些应对的方法。首先，需要对母亲的行为予以一些合理的解释，比如母亲的父亲和哥哥都患有精神疾病，母亲可能在生物学上具有某些和心理疾病相近的性格特质；另外，母亲寡居多年，在人生的大好年华失去婚姻和爱情，这种人生的缺憾也会让母亲心生怨恨。
有了这些认识，蔷薇在认知上对母亲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。对待母亲不再报以对抗，而是多了一份同情和理解，部分地接纳了母亲的行为。但母亲的抱怨终究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刺激，于是每到母亲开口，蔷薇就会转身走到另外一个房间，或者立刻打岔，或者干脆就当蚊子在耳边叫，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。有了这些应对，慢慢地母亲的唠叨就无法再影响她的心情。蔷薇也慢慢地发展出一些办法，比如定期让母亲去亲戚家串门，或回趟老家，或外出旅游，甚至一度托人给妈妈介绍个老伴。虽然只是相处了三个月，对方就难以忍受妈妈的脾气而分手，但是一段时间过后，蔷薇告诉我，现在她对妈妈的唠叨已经具有免疫力了。
对情绪有益的活动不可小觑
但后来的一件事情让蔷薇再度陷入抑郁：她养了多年的一只小狗死了。这只小狗一直陪伴着蔷薇，突然的离去让蔷薇伤心不已。那一段时间她情绪低落，经常哭泣，夜夜难眠。但蔷薇又不想再度服药。那段时间，她没有找我，却记住了以前我给她的建议：只要抑郁不是太重，就不要在家单纯地休息，而要鼓励自己做一些既喜欢又能坚持的事情，比如运动，或做一份工作，并要鼓励自己去参加人际交往。
生命力顽强的蔷薇找到了一个办法。那时很流行在手机壳上贴钻，于是蔷薇就从网上买了材料，白天在手机壳上贴钻，晚上去后海等热闹的地方兜售。她的销售对象是一些恋人。当时她不缺钱，这样就是想让自己有事情做，而不是让自己沉浸在坏心情当中。很快，她就发现了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。她得到了很多买家的好评，看到了恋人买到她的作品时的喜悦，也目睹了爱情的美好。当然，也获得了不菲的收入。一段时间过后，她终于走出了情绪的低谷。
当她向我叙述这些经历的时候，我觉得非常欣慰和感动。我和不少抑郁症患者都说过类似的建议，这些建议看似平淡无奇，但如果做到了，就真的会出现一些作用甚至奇迹。遗憾的是，不少患者根本就没有去尝试，任由抑郁情绪将自己淹没。有些患者坚持去做，包括运动等很多对情绪有益的活动，尽管只是辅助治疗，但作用却不可小觑。有几个坚持运动的患者向我反馈，坚持运动一段时间之后，不但情绪好了，入睡快了，身体也更健康了。蔷薇做过这些之后，对康复的信心大大地提升。她的经历让我想起一句话，最好的管理是自我管理，最好的治疗是自我治疗。
此后蔷薇的财运一直很好，先后开过几家店，都带来了丰厚的收入。一年后，她兴奋地告诉我，她要做妈妈了！我真诚祝贺她的同时，想到产后抑郁对她可能会是一个考验。产后抑郁的发生率原本就比较高，如果既往有抑郁症病史，则复发的风险更大。令人欣慰的是，蔷薇在产后顺利地度过了这一关。
后来，蔷薇又做了几次咨询，抑郁没有再复发过。
抑郁症，有的时候仅仅通过药物就可以解决，此时就像一种内科疾病；而有的则需要做系统的心理治疗，消除一些诱发或加重的因素。这当中医生既要帮助患者去消除心中的块垒，又需要患者调动自身的能量来完成自救。但不论怎样，抑郁出现了，积极面对都是最重要的！
文/宋崇升(北京回龙观医院)
